晶瑩的閃光照亮了黑暗。

一股熟悉的魔法波動，龍潛生命最初的記憶，他熟悉這股波動，那是他僅僅見過幾面的親生父親的魔法波動。

龍應庭將自己的一部分記憶，在以自己的生命力救紫寧時，融入了紫寧的腦海，這份特別的魔法只能被龍應庭指定的人才能觸發。

龍潛看到了他和母親相遇相愛；看到了僅有的兩次，他用魔法逗自己開心——在他的頭上開出了一朵花；看到了他冷酷地甩開他母親的手；看到了他頭都沒回地離開家；看到了他對魔法的癡迷與割舍——在一個雨夜他決定拋妻棄子，只追求魔法；看到了莫幹山的事，看到了他最後的一次魔法實驗，在一個紅色身影的幫助下逆轉了死亡；看到了他最後的懺悔與平靜……

龍潛淚流滿面，真正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。這時他似乎終於回到了，一個十二三歲孩子該有的樣子。

“我修行至今只有一個目標，就是殺了我父親，現在我已經完成一半了。另一半不需要我做了……”

紫寧和素衣互相看了一眼，沒有說話。

龍潛終於平靜下來，看向紫寧，“我不會殺你，謝謝，讓我見到他。”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，對素衣道：“能帶盡快我出去嗎？”

素衣也不想多問，她為了盡快從那山洞出來，已經透支了大量力量。“我在呆子身上留有印記，所以能直接來到這，一路上我都留了記號。”說著她拎起紫寧，便走在前面帶路……

一夜的時間了，這塌陷的礦井附件聚集了大量的人，除了普通礦工，都是秦地寶的人，而奎三的人都不見了，或者說都解散了。因為他壞了規矩，而且沒有收拾幹凈後面的事，貝加城不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。

一個獨臂的青年，年輕的臉上有著罕見滄桑，他也來到這礦井旁邊。

“就是這，”他道，“這裏出現過一股強大的刀意。”

他蹲在地上，手不斷地摩挲地面，閉著眼睛，像是在撫摸戀人的手。“不過不知道怎麽地，突然中止了，沒有徹底爆發出來，剛剛地底又有震動，說不定就和這個有關……”

在另一邊是一架飛舟，有五個玄輝帝國的人已經回來，他們進不了飛舟，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，如果他們的隊長出了事，他們的麻煩就大了。

突然人群一陣喧鬧，原來是秦地寶被一個手下背出來。

秦地寶幾乎沒什麽修為，地面下陷他差點就沒命了。他被人護送著離開，他心裏則是樂開了花，這次他贏了，是徹底贏了！

“鏘！”

一股雪亮的劍意沖天而起，一處地面被割開，有三道身影從地下躍出。

高手！獨臂青年正是石凱，他也被那犀利的劍意驚動，看了過去，只見一名帶著面紗的女子拎著一人，帶著一人。而那個被拎著的人他還認識，雖然他的臉已經腫成豬頭了。

龍潛對手下道：“你們先回客棧！”然後沖進飛舟，示意素衣和紫寧一起上去。飛舟沖天而起，迅速遠去。石凱猶豫了一下，也朝那個方向追去。

在控制室龍潛拿出很多透亮的晶石。它們是元晶，高度的元氣凝結而成，蘊含巨大的力量。這飛舟就是全部靠它催動的。

“你們玄輝帝國還真是財大氣粗。”素衣冷冷地道，她似乎對玄輝帝國很有敵意。

不一會龍潛就停下了飛舟，落到了一處曠野上。

這裏四下無人，很是寧靜，“黎明之際母親總會醒來，她見不得黑。能不能麻煩你們在外面生一堆火。”

此刻的龍潛已經沒有先前的那種冷酷，反而更像個即將回家的孩子，臉上有些雀躍的神情。

素衣雙臂環抱在胸前，顯然不想動。

“我來。”紫寧道。

“謝謝啦。”龍潛迅速離開控制室，往飛舟後面的房間走去。

紫寧和素衣來到曠野中，仍是夜晚，但夜幕稀薄了很多，天快亮了。很快一堆柴火燃了起來，光亮和溫暖充滿了附近的空間。

龍潛再次出現，他抱著一個婦人，從飛舟上躍下。那人就是龍潛的母親了。

她開始似乎有些懼怕，瘦弱的身體緊緊地靠著龍潛，直到看到熊熊燃燒的火，臉上照到了火光，她才放松下來。

龍潛帶著她坐到靠近火堆的一塊巖石上，讓她靠著他。他大聲地在她耳邊道：“母親，他們是我的朋友！來看這大大的飛舟的。”龍潛用手指指紫寧和素衣，又指指飛舟。

她母親有些茫然，最後似乎終於明白過來，臉上露出一絲驕傲神情——為他兒子能有這麽大的飛舟而驕傲！然後十分心安地靠著龍潛，目光落在火堆上。

紫寧這時才認真打量起那婦人，跟他在龍應庭記憶裏看到的比較起來：

她的眼睛，有點憂郁，有點寂寞，可是帶著淡淡的矜持；昏黃的火光照著她灰黑的頭發。臉上有著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蒼老與嚴重的呆滯。

這已經喪失正常神志的婦人，從她未老先衰的臉上，仍能看出來她年輕時的美麗，想必還出身於不錯的家庭，身段透露著自小養成的天然的，無意識地優雅。

龍潛輕輕地朝著紫寧這邊開口：“母親本來是大戶人家，雖然沒有修行，但生活富足，衣食無憂。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改變了一切。”那個人就是他的生父，龍應庭。

龍應庭是魔法師，他們兩人又是兩情相悅，所以雖然她的家裏人都反對，他還是強行帶走了她，但是最後卻又拋棄了他們。

“母親帶著我輾轉來到了玄輝帝國，直到被那個禽獸看到。他是玄輝帝國的一個督尉，生活糜爛。他看上了母親的美貌，又出於一些特殊的癖好，”說到這龍潛臉上露出不可遏制的厭惡與憤恨，“在玄輝帝國軍人是不能公開搶人的，但是他知道我們生活的窘困，略施手段便讓母親同意做他的妻子。”

龍潛語氣有些顫抖，他平覆了一下心情又道：“母親都是因為我才同意的，她為了我能修煉，為了給我一個機會，而這也就是母親噩夢的開始。他打她，強暴她，羞辱她，把她當做一個玩物、妓女，最後直到她成了這副樣子。”

“人渣！”素衣身上閃過一股驚人的殺意。

隔著火堆的紫寧都感到一陣寒意。

“對，最後我終於親手殺了他。”龍潛身上再次出現那種冷酷與血腥，“還不能讓他痛快地死了，我讓他受遍了酷刑，讓他跪在母親面前懺悔，痛哭流涕，然後一寸一寸割下他的頭顱……”

紫寧也痛恨那個督尉，也同情這位為了兒子吃遍苦痛的母親，但是他還是覺得哪裏不太對，是龍潛的黑暗面，他的心被太多的仇恨占據了。

“這個世界確實充滿的痛與恨，但還有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……”紫寧像是在自言自語。

龍潛的母親似乎也覺察到龍潛的異常，神色緊張的看著他。龍潛臉色松弛下來，笑著看向他母親，又大聲說：“沒事，沒事，我們很好！”他母親這才又放松下來。

不久，一直在調息的素衣睜開了眼睛，紫寧和龍潛也發現了異常。

“此人境界不高，但是……他身上有股特別的力量，小心些。”素衣有些不確定地道。

“說不定只是路過的人。”龍潛道。

有一人在走動，確切的說是在朝他們走來，很快他們便看到一個高瘦的身影徐徐而來，一只殘破的只剩一半的空袖管在風中飄蕩。

紫寧驚訝地站起。

“哈哈，紫寧師弟，我們又見面了！”來人正是石凱。

“我師兄。”紫寧對素衣和龍潛解釋道。

石凱沒有多問龍潛還有素衣的事，他徑直坐到紫寧身邊，“每次見你都是十分狼狽啊。”

紫寧摸了摸臉，尷尬地笑笑。

“看到你沒事就好。我是感覺到之前這附近有一股驚人的刀意，所以來看看。”石凱道。

他臉上多了很多傷疤，有新有舊，裸露的獨臂上面也都是，可見他重新修煉以來吃了多少苦。他看到紫寧的目光，便道：“紫寧師弟，這些都是小傷，”他似乎比原來更為豪邁了，對身體上的傷絲毫不在意，“我是聽說這裏可能有那個人的消息所以才來貝加城的。”

紫寧神色一動，他已經知道石凱在一直尋找的就是洛騫。

“是洛騫。”

石凱露出訝色，“師弟你居然知道了。”

紫寧默默點點頭，看了看石凱在風中飄蕩的袖筒。

石凱略微有些緊張地問：“你見過他了？他真在這附近？”

“逃了。”

紫寧拿出一個護身符似的東西，然後不停地在上面畫著某種咒文。半晌之後，他咬破指尖，在上面滴下一滴血。

那滴血與眾不同，素衣在上面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。

血液立刻融入了咒文中，形成了一個可以流動的箭頭。不論怎樣轉動咒符，箭頭都指向一個方向——此刻一直指向東方。那是強大的帝血之間的連結，加上紫寧精心準備的咒語，足以跨越重重阻隔實現追蹤。“鎧甲有印記。”

石凱懂了，原來這個方向就是洛騫的方向。“哈哈，”他重重地拍了一下紫寧的肩膀，“好！這一下子我的方向就更清晰了！”

他鄭重地收好咒符，又道：“其實某種程度上我還得感謝他，他給了我一個更為徹底，更為純粹的目標，就算是證明給他看，我也決不能放棄，不斷的尋找，尋找他，同樣也是尋找刀的真諦，一直追尋下去！”

石凱眼睛格外的明亮，散發著莫名的光彩。

“其實這一路來，我遇到了很多人，形形色色的用刀的人，他們很多人都沒有修為或者修為很爛，但是他們可能對‘刀’有獨到的理解！跟他們交流，甚至體會他們的生活，讓我對刀的理解越來越豐富了。”

石凱似乎沈浸到某次回憶中了。

五人就這麽圍坐在火堆旁——紫寧臉上掛著微笑，素衣一臉嚴肅顯然在思考石凱的話，龍潛也看著石凱，被莫名地震撼，他的手緊緊握著他母親的手。他母親則靜靜地靠著他，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，平靜安詳。

不知不覺，東方既白。

“好了，我該走了！”石凱第一個站起來。

眾人起身相送，末了石凱又道：“這就是我要走的路，不需要任何格外的傳承，就這麽自己體會、追尋，從普普通通的、形形色色的生活和人群中，走出我自己的路，找到屬於我石凱的刀之道！”

石凱不再回頭，大步流星地往前而去，紫寧發覺上次在莫幹山，他也是這樣說走就走。

眾人欽佩的目光落在石凱遠去的背影上，龍潛的母親這時卻突然開口了，她道：“那個人好奇怪哦，他居然會發光！”

紫寧他們都一陣錯愕——

不知道她說的是東方的黎明之光，還是他們沒有看到的，石凱身上散發的獨特光芒……

天色越來越亮，龍潛去安頓他母親——她白天就一直待在飛舟之中繡花，或者做其他手工。

火焰越來越弱，漸漸要熄滅了，只有紫寧和素衣還坐著。

紫寧感覺身體徹底松弛下來，各種思緒在他腦海裏閃現，那六大咒語，不，現在有七個，他師傅的話不斷在耳邊響起，那擺渡老人送的書在眼前一頁一頁翻過。

他突然感覺到身體中某種枷鎖打開了。

不用試，他已經知道自己已經可以開口講咒語了。

他又摸了摸胸口，那個東西他也越發清晰地感受到了。他眼神越來越明亮，天空地面，目光所及周圍的一切都更加生動起來，最後目光落在火堆旁邊的素衣身上。

他在一瞬間看透了她的修為，天人，而且是巔峰大圓滿的天人。

雖然她氣息隱藏的極好，但那股蟄伏的力量——已經達到了天人極致的元氣之力——還是被紫寧感覺到了。

紫寧知道自己完全無法對抗這股力量，不過他知道自己也已經踏入了天人的門檻。對七大咒語的理解也有了飛躍。

他的目光停留在素衣的臉上，漸漸的，素衣的面紗越來越透明，他看到了一張清秀的臉。

素衣終於察覺到紫寧的目光，一股奇怪的感覺滑過她的臉頰，不一樣了，這個呆子整個人都和之前不一樣了！

她神情一變，紫寧的目光雖然沒有惡意，但是她覺得自己裏裏外外似乎都被這個年輕的男人看透了。

她猛地站起來，手下意識地按在劍上，喝道：“你看什麽！”

紫寧回過神來，趕緊收回目光，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“哼！”素衣坐下來，呼吸卻有些不穩。

我這是怎麽了，這個呆子怎麽可能看穿我的修為，甚至是這面紗，她想，剛才肯定是錯覺。

紫寧有些忐忑，自己確實有些魯莽了，竟然窺視自己的同伴。他想道歉，卻不知道怎麽開口，他再次發覺，這一路上到現在自己都沒和素衣說過幾句話。本來關系有所緩和，在遇到渡船上的老人後，他又一心撲在那本書上，再沒有什麽交流了。

他確實是不喜歡說話的人。

呆子？原來如此，怪不得她叫我呆子。紫寧想。

素衣平靜下來，卻是一臉愁容，她找不到魏婆婆了。她心裏焦急，那個東西必須盡快送給魏婆婆，否則魏婆婆一生的心血就要被大打折扣了。

紫寧自然看出素衣的心事，試探著開口：“那個婆婆。”

“我來貝加城就是要找她的。”素衣嘆息道，“結果現在驚動了她，找不到她了。她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煉器的關鍵時刻，我有個東西必須馬上交給她。”

“煉器？”

“對，魏婆婆是法師，一個煉器大師。”素衣道，“跟你說說也無妨……”

原來魏婆婆之前被仇家追殺，性命垂危之際被女帝所救，女帝還幫她報了仇。之後魏婆婆就在風雪城煉器，為了報答女帝，她準備將籌劃了半輩子的最後一件法器，專門獻給女帝。魏婆婆所準備的最終煉制，是需要將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力也凝結進去的，可以說在她煉成之後，她就沒有幾日可活了。

魏婆婆知道女帝有一份專門為煉武器準備的本源精華，這種帝者精華，可以溫養武器，讓武器更強，也與使用者更契合。

但女帝不希望魏婆婆為她煉器而死掉，就不同意給她。精益求精的魏婆婆怎麽可能允許，自己畢生的巔峰之作有任何瑕疵呢，所以她孤註一擲地盜走了本源精華！

“但婆婆盜走的是假的！”素衣嘆道。“後來女帝終於理解了婆婆的心願，就讓我來給婆婆送真的本源精華，結果……唉！”

“原來你是風雪城的人。”龍潛已經回來了。

“是又如何，”素衣冷冷地道，“女帝是不會回玄輝的。”

龍潛聳了聳肩，“我對他們的事沒多少興趣。不過說到煉器，她這麽重要的一次煉制，應該會找一個地火比較旺盛，或者有那種可以持續維持高溫的赤炎石的地方吧。這樣可以煉成最好的品質。”龍潛說著坐下來，擺弄那已經熄滅的火堆。

素衣覺得很有道理，但是她對著周圍又很不熟悉，根本不知道去哪裏找這種地方。

紫寧則陷入了思考，他心想：難道會這麽巧。

“那裏，”他道，他看向葫蘆山方向，“還有那間密室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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